嘉定一个0.95平方公里园区的原地“重生”，最终送走了一个时代产物。
10月28日，随着嘉定综合保税区顺利通过由上海海关牵头的联合验收组验收，上海原有的松江、青浦、闵行、漕河泾、金桥、嘉定6个出口加工区全部整合优化为更高级别的综合保税区。
这意味着，上海从此再无出口加工区。
出口加工区作为政策飞地，于年首次在上海出现，曾谱写以“三来一补”“两头在外”为特征的上海加工贸易辉煌篇章。而今集体淡出，前后正好20年。
这20年，正是上海开放型经济不断向前发展、迈向新阶段和更高层次的一段历史写照。
成为吸引三资企业的强磁场
年，短短一则关于我国试办出口加工区的消息，引发了人们对于我国提高对外开放水平的种种想象。15个试点出口加工区中，上海松江区赫然在列。
它是经国家批准设立、由海关监管的特定区域，区内专门制造、加工、装配用于出口的商品，出入货物不必缴纳关税及地方税，但成品几乎全部用于出口。由于被免于关税，使得成品出口时拥有足够的成本竞争力。
年4月，国务院批准的首批15个试点出口加工区之一、上海首个出口加工区——松江出口加工区开始火热建区，当年11月8日即封关运作，并迅速成为吸引三资企业的强磁场。
世界强企业广达集团，便是在20年前与松江结缘。当年春天，身为笔记本电脑代工巨头，广达已在南方某城市完成了考察和谈判，但依旧“骑驴找马”，将一通电话打到松江这片试验田，把各类税收优惠政策细细研究，掂量着从中能否寻到更多利润来源。当年的招商专员后来回忆说，那时一连数月，他们轮流盯守在传真机旁，一有来自广达的诉求，便坐下来集体商讨，确保能在第一时间给出解决方案。
如此满满诚意外加诱人新政，令其他企业同样心动。在开启招商仅8个月后，松江出口加工区即宣告“客满”，全部26个项目首期投资达5亿美元，多为电子信息行业。其中广达押注松江的手笔以亿美元计，且在随后数年“一龙生多子”，注册达丰、达功、达人、达福、达业、达利、达伟等公司，各司生产仓储之职。
广达是代工巨头，为他人作嫁衣，帮助苹果、戴尔、惠普等知名品牌笔记本电脑完成98%以上的工序，剩余2%则留给各品牌加装其核心部件。在松江投产第二年，广达旗下达丰公司的出口额便已达9.8亿美元，跃居上海市外商投资出口创汇第一名。截至年3月，松江出口加工区内笔记本电脑产值相比投产之初已翻了近倍。
不久，来自上海海关的数据印证了广达产线全迁上海的传闻——数字显示，广达在松江月均产量已达万台，按照广达在全球笔记本代工产业市场占有率为30%测算，松江的产量已是广达笔记本的全部产量。这意味着，全球每3台笔记本电脑中，就有1台是上海松江制造。
松江出口加工区万人大厂的厂哥、厂妹们。
广达旗下达功公司的关务负责人徐蓉年进公司，她见证了广达在松江建“上海制造城”，“鼎盛时期每天有8万名员工浩浩荡荡去上班，整个广达在松江的年产值高达亿美元。”与此同时，多年数据显示，松江出口加工区这位先行者，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全国出口加工区出口总额近半壁江山。
产业西迁折射市场格局变化
到4年，上海出口加工区“人丁兴旺”，青浦出口加工区、松江出口加工区b区、漕河泾出口加工区、闵行出口加工区、金桥出口加工区等或获批，或已封关运作。举目全国，上海俨然成为全国出口加工区数量最多的城市。
各加工区都铆足了劲，展开引资竞赛。青浦出口加工区引来飞利浦等数家跨国公司；漕河泾出口加工区及时引入身处漕河泾开发区、因业务量迅速增长而“无用武之地”的英业达，同样是代工巨头的英业达斥资万美元新建了工厂从事服务器生产；而位于浦东的金桥出口加工区，在2年已成沪上外资创利大户集聚地，区内的上海惠普公司以人均万元人民币，位列上海外企人均创利第一。考虑到逾千名在金桥园区常年工作与生活的外籍人士，涉及英美德等20余个国家和地区，金桥还建起5平方公里国际社区专供外籍人士租住，成为全国经济开发区中首个建成的国际社区。
作为发展中国家接受发达国家产业转移、融入全球化的钥匙，出口加工区曾一马当先，风头无两。
然而，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产业西迁”成为上海出口加工区心头阴影。
约在年，受制于土地、用工成本攀升，广达到重庆又建“制造城”。截至今年3月，广达在重庆员工数已达3.3万人。
广达电脑重庆“制造城”的厂哥、厂妹去上班。
而于4年首批入驻漕河泾出口加工区的英业达，也在年作出相似决定，将旗下部分低附加值生产线转向西部。对于巨头“见异思迁”，上海欣海报关闵行分公司总经理林咏梅有着切身感受。她告诉记者，闵行分公司的成立，旨在为漕河泾出口加工区提供“贴身服务”，而英业达的年报关量曾占闵行分公司50%以上，“由于巨头西迁，闵行分公司甚至一度考虑关张”。
除了“思迁”，还有企业对市场格局变化的敏锐感知。
出口加工区原主打加工贸易，企业出口比重多在90%以上，但中国国内庞大的需求市场渐令企业垂涎，销售重心也开始向国内倾斜。比如在闵行出口加工区内，专注于维修测试和技术开发的卓耘公司愈发感到身处区内的瓶颈。当时，卓耘只接手了dell（戴尔）等境外维修订单，凭借其硬核技术，还想承接境内生意。但按当时出口加工区监管规则，企业要开展境内维修，须在出口加工区外再设生产线。这在公司副总经理赵孝伟看来实在划不来——“公司在区内的生产线还未马力全开，若在区外再开生产线，公司还怎么赚钱？”经营瓶颈源于制度约束，这让卓耘公司愈发觉得，出口加工区这个“庙”太小了。
名称“迭代”释放积极信号
年左右，跨境电商正起蓬头，它们对落户出口加工区跃跃欲试，但受制于出口加工区“葫芦型”单一功能，跨境电商偏偏进区无门。
新形势、新模式、新需求越是层出不穷，短板的暴露便越为明显。
然而短板面前，保守者不闻不问，以不变应万变，改革者却尽力补齐，抓住机遇窗口期；保守者翻着文件说全是难题，改革者则敢于革故鼎新，在直面企业痛点中破中有立。
年起，在海关总署指导与支持下，上海开始加快推进出口加工区转型升级为综合保税区的工作。
综保区是仅次于自由贸易区的我国开放层次最高、优惠政策最多、功能最齐全、手续最简化的海关特殊监管区域。出口加工区升格为综保区，便可从原先以外向型加工贸易为主，拓展至国际转口贸易、国际采购分销、保税研发、检测和售后服务维修等业务。以保税研发为例，对生物医药、集成电路和检验检测企业而言，在综保区内进行的研发、检测设备及耗材，均免关税和17%增值税，相比在区外做研发，可节约总投资的三分之一。漕河泾综保区管委会副主任张勇举例，区内原有医疗企业美敦力，“综保区的政策适用，对留住像美敦力这样的全球医疗器械领域隐形冠军至关重要。”
年开始，漕河泾、闵行、松江、青浦、金桥、嘉定出口加工区先后正式升格为综合保税区。事实上，在升格前，各出口加工区已在尽力争取更多先行先试机会。
比如，达功公司多年来心心念念要摆脱单条腿走路风险。年左右，美国电动车及能源公司在上海设立超级工厂，开始寻找本地合作商，达功一款用于出口的车载面板完全符合招投标条件。眼看要走上内销路，却有顾虑摆在面前——内销就要征税，那么面板的关税是按料件还是按成品征收？达功测算，车载面板的内销涉税如果按8%的成品关税再加13%的增值税来征收就惨了，“还没算上公司合理利润，光成本加赋税，报价就已超过客户预期。”徐蓉说。
事实上，早在年10月28日揭牌前，松江综保区就已向海关积极申请“内销选择性征税”在区内先行试点。此条试点核心在于，给予出口企业足够的灵活性，可自主选择是按进口料件还是成品来缴纳关税。松江海关仔细排摸企业数据，发现达功的车载面板产品，其进口料件综合税率仅0.97%，而成品关税税率达8%，若企业从低申报，其中7.03%的税差，就妥妥成了企业利润。松江海关随即附上的还有省钱清单，达功公司仅今年上半年就申报内销超过50票，省下的关税及相关增值税超过万元。
还有于年3月20日挂牌的漕河泾综保区，也迅速用足政策红利，服务于第二届进博会的网红展品“象鼻子”挖掘机，让它在综保区内暂住后投奔中国买家，不用再像过去作为进境展品去东南亚空跑一趟。
年8月，“象鼻子”通过“暂时进出境”监管方式申报入境，随后参展第二届进博会，俘获大量采购意向，待盛会结束时，“象鼻子”已不想再“回家”。然而，这辆挖掘车护照上的担保有效期为6个月，此期限过后，它即便已敲定中国买家，仍必须复运出境，办理新护照后方可再次入境。“象鼻子”物流方负责人邵元宁原已打算让挖掘车去最近的中国香港或东南亚转一圈，用时2至4周，运输、装卸、码头、仓储等费用加起来，这平白无故增加的成本贵得可想而知。正彷徨时，漕河泾综保区根据国家“允许在汽车整车进口口岸的综合保税区内开展进口汽车保税存储、展示等业务”新规，在进博会一结束便将“象鼻子”引入区内，一进区即被视作“出境”，不用真去东南亚，而且在区内获得了保税存储的“庇荫”，直到它顺利在华找到下家。
“象鼻子”出综保区，投奔中国买家。
负责监管漕河泾综保区的龙吴海关副关长杜海华透露，不仅“象鼻子”，来自美国马尼托瓦克集团的全路面起重机，以及6辆入境参展的意大利阿尔法罗密欧车，同样按此路径在综保区内完成全套进口流程，实现保税仓储，做成中国生意。这无疑使进口汽车保税存储内销业务在上海形成集聚效应。
嘉定出口加工区“出生”最晚，于8年才封关运作，也是最后的退出者。8年入区的世界第三大健身器材制造企业乔山健身器材（上海）有限公司总经理李永楷告诉记者，此次升格为综保区，公司打算用足政策谋新发展———一是返修加工业务，公司出口欧美订单占90%，计划要把公司销往国外俱乐部且已服役一定年限的健身器材复购回来，利用综保区功能优势，返修后再以高性价比销往其他国家。二是委托加工。乔山公司在综保区外还有一处工厂，综保内的乔山公司可利用剩余产能承接境内区外委托加工业务，以充分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进一步释放产能，降低生产成本。
而今，卓耘曾经的“吃不饱”困惑也已迎刃而解。今年8月20日，50台液晶触控显示面板进入奉贤综保区（前身为闵行出口加工区）测试，卓耘公司全球维修业务首单报关宣告完成。这意味着，卓耘不仅可以为全球客户提供检测维修，还能在区内一条生产线上实现“内外通吃”。
欣海报关闵行分公司也活过来了。随着漕河泾综保区获批，区内企业又开始多起来，“仅‘保税一日游’业务（指利用区内‘入区退税’政策的出口复进口业务），每月就能接到多单。”如今的林咏梅开心得合不拢嘴。
从出口加工区到综合保税区，名称变化背后所释放的积极信号和改革勇气令人感慨。身处潮头的上海，又一次自我迭代，综保区作为我国开放型经济发展先行区，集体踏上新征程——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上海各综保区进出口总值同比增长4.2%，相比上海关区整体进出口增速高出3.2个百分点，在推动上海复工复产、稳外贸外资方面作用明显。
栏目主编：吴卫群
本文作者：李晔
文字编辑：李晔